物非人是忆贞志——兼忆蓝色老虎现代诗歌沙龙
2022-10-17 北塔 浏览:2088
物非人是忆贞志——兼忆蓝色老虎现代诗歌沙龙
文/北塔
沉沙、家勋、小虎、富英等贞志的老兄弟们重情重义,在疫情期间,为驾鹤西去的贞志做这么一个像样的纪念活动,非常让我感动。所以,尽管离得相当远,我还是坚持要来参加。沉沙很低调谦逊,不让我表扬他,但这种哥们情义在很多阶层圈子里是匮乏的甚至是被贬损的,所以我要公开高调提倡。
我上次来宋庄,是送别另一个诗歌兄弟,丁仕宏,在座的很多朋友也是仕宏的朋友。我年纪大了,已经到了“忍看朋辈成新鬼”的年代。送别仕宏时,我去他家里看了遗物,包括我跟他合出的诗集《双铧犁》。真可谓“物是人非”。今天呢,我本想过来寻访贞志的遗物;但沉沙说,贞志离开宋庄已经几年了,这里已经没有规模性的遗物。所以我说是“物非人是”,贞志的遗物没有在我们眼前,但他的形象、他的朋友以及大伙儿的情义都还在。他的品格和作品的魅力已经超越了生命力的局限。
老于在山东老家高中毕业就开始务工,但他跟许多民间诗人不同,他具有相当程度的学院气息、趣味和倾向。他一生都在读书学习,钟情甚至有点崇拜知识;所以,他崇尚博尔赫斯——蓝色老虎这个意象就是他从博尔赫斯那儿借来的。他与知识分子写作群体比如西川等代表人物关系都很好(我跟西川就是在沙龙活动上结识的)。我和贞志都是1994年进京的,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初次见的面。我当时在北京理工大学教书,贞志大概认为我的诗歌姿态也属于知识分子写作范畴吧,所以乐于跟我交往。不过,在内心深处,在写作本质上,我是解构知识主义的,是崇尚野性思维的。贞志跟我的文学生涯的路径不同,但都在积极寻找另一个我甚至反我,他是来自民间而向往学院,我是身在学院而心在民间;最后歧途同归,两人都臻于文,野融合的性格和风格。这就是我俩交往产生的结果。
于是,蓝色老虎现代诗歌沙龙。成立时,贞志就拉我入伙。我同意参加,主要是因为我欣赏他撰写的这么一个定义:“蓝色的老虎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但在这里,我们乐于用它来命名我们的沙龙:首先是博尔赫斯笔下来去悄然、不可捉摸的老虎令人着迷;其次,在蓝色的神秘之外,我们希望老虎作为一个象征,象征任何一个时代中不为物欲所淫的高贵精神。”我的诗歌观与他的高度吻合,这是我们开始交往的最坚固的基础。蓝色的老虎是现实中所不存在的,意味着诗歌可以超越现实甚至与现实无关,主要或纯粹是精神的产物。我想象,它肯定长着翅膀,能飞,当然,也能跑。我后来对自己的诗歌写作模式做了修正,让诗歌之虎既在天上飞,也在地上跑。而老于的诗歌形象至死保持着“飞”的样子。
我虽然不是蓝色老虎现代诗歌沙龙的发起人之一,但是最早的参与者之一。我还记得,在成立仪式举行之前,我们严肃认真地集体讨论了沙龙的有关事宜。比如,关于名称,“现代”二字是讨论后特意加上的。所以,一定不能省掉“现代”,因为我们都追求诗歌的现代性、先锋性和实验性。
沙龙于1998年5月在北京大学西门的好月亮酒吧成立,发起人为于贞志、袁始人、沉沙,欧雪冰、周云鹏。今天袁始人也赶来了。他不仅有情而且有心,整理了一份有关资料,其中说:“三年来,诗歌沙龙多次在好月亮酒吧、零点酒吧、大宇书店、清华大学、飞天画院等处举办诗歌活动,如北京之秋、缪斯的灵光、汉语之光、白银时代、70后诗人、女诗人专场诗歌朗诵等。蓝色老虎现代诗歌沙龙已成为近年来中国现代诗坛最为活跃的诗歌群体,是北京地区60、70年代出生的诗人互相交流的重要场所。”我认为,无论是从活动的主题设置还是从参与者的年龄段来看,贞志都是沙龙的灵魂人物。
沙龙事迹曾被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北京青年报》、《华夏时报》、《京华时报》、《北京晨报》、《三联新闻周刊》、《北京晚报》等媒体多次报道,一度在京城诗歌界有广泛影响。
2001年,沙龙与“诗人救护车”网站共同发起救助女诗人张楠的活动,引起了诗坛内外的关注。2001年底,张楠被确诊尿毒症,已经是晚期。贞志他们找到我。于是,救助张楠活动在我们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得到时任馆长舒乙先生的大力支持,他亲自参加并发表了热情而温暖的讲话。我记得,蓝野和世中人等都参加了。活动效果非常迅速而明显,不久后,就传来好消息,一个来自我老家江苏的广东企业家、诗人宋祖德捐款25万元让张楠去广东做了换肾手术,从而挽救了她的生命。宋祖德后来成了名噪一时的“宋大嘴”,但当时与张楠素不相识;应该说,是我们开展的救助活动及其大力宣传起到了作用。
沙龙内部每月有2次聚会,以讨论和朗诵为主,每季度举办一次大型诗歌活动。我跟刘波、贺华、李云枫、殷龙龙,刘强本等忝列为沙龙的主力成员。老于是很包容的,刘波的写作倾向于批判现实主义,那首先要着眼于现实;这跟老于的超验主义诗歌思维大相径庭。
可能是因为贞志曾在造纸厂和报刊社工作,他热衷于编印民间诗刊。沙龙先后印制有《蓝色老虎》、《观念》和《亚洲铜》等,并出版《七诗人诗选》,集中展示主力成员的作品。《七诗人诗选》对于沙龙尤其对于我意义非凡。这是沙龙编辑出版的第一部诗集,也是我参与的第一本诗歌合集。此书文字工作由贞志主持的亚洲铜工作室负责,美编工作由姜寻设计工作室担当。让人无比痛心的是:贞志和姜寻作为这本诗集的两大功臣都在今年英年早逝!诗集是2001年底即12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推出的,元旦之后不久,我们在北京的一个饭馆里搞了新书发布会,贞志请来了王家新等。这次参与出版鼓励了我,次年,2002年,我就出版了我的处女诗集《正在锈蚀的时针》。
在我的朋友中,贞志是最纯粹最富于理想主义气息以及宗教虔诚信仰的之一。关于贞志的宗教信仰,我想在此补充一点。他所真正在乎的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信仰,不如说是在信仰中汲取诗歌创作的营养和力量。所以,他表面上是单一或某一宗教的皈依者,实质上是元宗教的信徒。他早在1995年8月6日就在基督教北京海淀堂受洗归主。但之后,有一次,他给了我一堆穆斯林苏菲派的资料,其中有不少是关于苏菲派诗歌的。他说他在研究,并劝我也钻研。我觉得苏菲派对老于是有相当影响的。比如,他行为上的苦修倾向——在宋庄隐修、拮据生活甚至不婚不育;而早在11世纪穆斯林中的苦行禁欲主义者被通称为“苏菲”。再如,他思想上的异端倾向——与主流意识形态保持距离甚至另辟蹊径;而对于信奉原教旨主义者尤其是萨拉菲派来说,苏菲派信徒是“异教徒”、“叛教者”。还如,他写作上的神秘倾向——对出神的体验和对星空的神往,而苏非主义是伊斯兰教的神秘主义流派,最初源自对《古兰经》某些经文的神化解释和穆罕默德的神秘体验。
为了信仰和理想,贞志抛弃了很多现实的杂事杂物,牺牲了许多生活的享受和物质的利益,只做诗歌和艺术。没有人比他更热爱诗歌,他以无限的热情,孜孜不倦地写诗、编诗、谈诗、读诗。诗歌是他的宗教和神话。跟他所膜拜的海子一样,他是缪斯的粉丝、诗歌的烈士。贞志为人朴实、仗义、忠厚、实诚,为诗高蹈、充盈、硬朗而玄幻。
正如贞志自己所说,这样的诗如同“来去悄然、不可捉摸的老虎,令人着迷”,“象征任何一个时代中不为物欲所淫的高贵精神。”这样的诗和这样的精神,在当前的中国正在变得越来越稀罕,越是这样,我们越要继承或者说坚持贞志那样的人生观和诗歌观,去奋勇反抗、刺穿、切割那些充斥在周围的庸俗、松垮、无聊的陈词滥调。请允许我改动鲁迅的两句诗来结束今天的演讲:“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诗丛觅小刀。”
(责任编辑:笑琰)